聆聽西營盤的夢幻曲:奏鳴、迴旋與狂想 文匯報 2015/09/28
保育資訊, 傳媒報導

聆聽西營盤的夢幻曲:奏鳴、迴旋與狂想

在遍地人流的香港島,通街迷幻的廣告燈箱與招攬字牌有時令人惘惑。但你一定能夠沿電車路,走到西營盤。即便你乘坐港鐵而來尋覓海味,西營盤站那長廊一側的壁畫,也會讓人感受到:這是一個特殊的地方。如果將Hong Kong一詞看作是動人的音樂,則西營盤就是其中最優美的旋律–夢幻曲。奏鳴、狂想、迴旋,不同的曲式,帶出的是社區的美、人情的好以及無盡的香港情懷。■文、攝:香港文匯報記者 徐全

西營盤的文化「曲式」的確很夢幻,奏鳴的規整、狂想的奔放、迴旋的沉思,都能夠在藝術家們雕琢舊社區的創作構思中,找到「譜曲」的「音符」和「調號」。寫就城市音樂的是人,聆聽社區旋律的也是人。所以,只有人和土地之間的情感、人與人之間的互動,才是叩響在地文化的大門,也成為了文化保育與傳承的終極內涵。

奏鳴:舊社區的新再現

西營盤還是過去的西營盤嗎?這個問題似乎不好回答。回答「是」,有道理:因為你仍舊可以在皇后大道看到電車路,找到海味舖。回答「否」,也不錯:因為第一街、第二街、第三街、高街,少了老舊唐樓,少了傳統檔口,多了高級餐廳。若將文化保育看作是作曲,那如何為今天的西營盤落下一個個舊日情懷的符號,確實是一個值得思索的議題。

在西邊街的建築古蹟中,長春社文化古蹟資源中心(CACHe)的人士日前帶領本地藝術家,將藝術構思與社區居民作了一種奇妙的聯絡。文化保育,根本乃是利民,而非令保育的藝術成為晦澀難懂的天書。因此,CACHe以「利民生活」為一個「音階」,策劃舉辦了「西營盤利民生活展」,為西營盤的社區歷史「譜曲」。

在這個別致的展覽中,你可以看到專為西營盤地形設計的斜路木凳、凝聚街坊情誼並取材香港本地的水果酒。「舊街坊慢慢離開了,社區文化的載體沒有了。」負責策展的梁梓豪(Oskar)認為,這是西營盤的歷史人文可能面對的最大危機。他說,在社區藝術中,藝術家更注重的是藝術的過程,而非僅僅是藝術品;因此,透過口述歷史或是展覽中的互動,能夠讓仍在西營盤的街坊們講到舊社區的故事。

所以,將社區文化保育視為奏鳴曲時,它的呈示部是舊社區的歷史,它的發展部乃是經濟大潮的衝擊,它的再現部便是藝文保育界的努力。你可以這樣理解全新時代的社區文化保育:它以藝術的形式,拉近藝術家與街坊之間的互動,不僅在形式上能重現舊社區富有人情味的景象,也能夠在內涵上發掘社區文化寶貴的人文意義。「若有一個社區的空間,能以文字等形式記錄下社區的故事,則社區文化便能夠以另一種形式保存;策展的一個主旨,便是在政策的討論之外,推動作為個體的我們,應如何回應。」Oskar如是說。

迴旋:生活象徵的溯源

在音樂曲式中,迴旋曲的特徵乃是一個主題反覆出現在不同段落中。當你轉調,將社區文化定義為迴旋曲時,則寓意必然有一個符號在西營盤的書寫中不斷出現。在社區文化的保育和推廣中,「迴旋」的社區意義該如何闡述,朱耀煒(阿朱)的「鹹魚哈密瓜也好好味」堪稱是絕妙的創新:源自西營盤的民間傳統和歷史,又以今時今日的反覆敘述,抒懷在西營盤的情感中。

在某個意義上,西營盤幾乎能與鹹魚欄劃上等號。在阿朱看來,鹹魚是西營盤歷史的象徵,這裡曾經遍地是售賣鹹魚的海味舖;哈密瓜,則是今時今日大量出現在西營盤高級餐廳的元素代表。「吸煙、吃火腿也不健康,為何要判鹹魚死刑呢?我擔心,將來有一日,鹹魚的價錢,反而會因為數量的稀少而去到幾千元一條。」阿朱講出了心中的一個慨歎。

鹹魚盛行的年代,不僅是西營盤繁華的時期,也是香港起飛的歲月。「鹹魚白菜也好好味,這是香港人過去常說的話,那是一個勤奮工作的時代。」阿朱解釋道。因此,阿朱將代表傳統的鹹魚和當下流行的哈密瓜進行了組合:「意義並不在食物本身,而是在這件事的過程。」為了做出鹹魚哈密瓜,阿朱改裝了一輛自行車,變成了製作平台。最有趣的,乃是哈密瓜上方的磨。阿朱解釋道,透過這個磨,鹹魚肉末可以滴落至下方的哈密瓜,而又能避免魚骨的影響。

鹹魚哈密瓜,這種「迴旋」式的藝術組合,「鹹魚」不斷出現且有新內涵:扣握了西營盤的傳統,更展延了香港進步史的詮釋,最後邁入到了現實的社區中。「其實整件事,沒有這輛自行車,一樣可以做到,但為了加深文化的意味,才將過程變得複雜。如同日本的茶道,過程要精緻、要放大,才會令人尊敬。」阿朱的作品多探討錢、社會、人之間的關係。他覺得:「香港是一個寶貴、有趣、多元化的地方,是不能夠單一發展的。」他希望帶出的思考是:每一個人都能有一份香港的情懷,在創作和生活中展現出本土的文化。

「狂想」:縈繞心中的記憶

每個香港人的心中都有一個西營盤,都在想像心中那幅最美的社區圖景。這是一種音樂般的「狂想」:對往昔歡悅的追憶、對未來美好的嚮往。因為,在音樂曲式中,狂想曲的曲調取自民間,浪漫而奔放。對西營盤而言,「民間曲調」似乎象徵港鐵西營盤站的那一幅幅壁畫、也更象徵那些為保衛西營盤山腳下的電車路而不懈努力的市民大眾。

如今,西營盤的舊區景象在一點一點褪去。CACHe的傳訊經理黃凱欣直言,這個社區的面貌正在急速改變。在這種「改變」之中,升斗小民對生活的思索,也成為了「狂想」的一部分。因此,無論這個社區的走向為何,西營盤的故事必然還會被一代一代書寫下去,這或許就是西營盤所獨具的「巷里傳承」之特質。

所以,「狂想」有時是一種心中的記憶。或許能夠這樣去理解:聆聽西營盤,將它作為一首「音樂作品」珍視,如同歷代經典一般,永遠不會失傳。因為它的曲作者是一個又一個、一代又一代的香港人。

 

西營盤的船:電車的舊鄰居

 

藝術家劉學成,自小在西營盤長大,是一個西營盤人。他貢獻給西營盤社區文化保育的,乃是一隻用紙皮製作而成的船。「因為西營盤的歷史、商業活動多與船有關;過去西營盤的岸邊,有很多舢舨仔;而自己住的地方曾有麻繩廠,其麻繩被當作船纜使用,所以便構思出製作一隻船拖行在街道上,令街坊、老人家能回憶起西營盤過去的生活,也促使更多人去認識西營盤的歷史。」劉學成解釋道。

今天的西營盤已經沒有船和港口了。一個年輕的藝術家拖住紙皮船行走於街道,必定會引起驚異的目光和好奇的詢問。負責策展的Oskar表示,當劉學成在街道中拉船而行引起街坊好奇之時,街坊的詢問便是一種交流和互動的開始,大家也能夠從街坊那裡知道更多西營盤舊日的故事。

對於這種與街坊的即時互動,劉學成有一番別樣的感受:「很多街坊會問我是不是要出海,也有的會問我這隻船能不能落水,也有拾紙皮的老人家會問我能否將紙皮給他。」早已習慣了沒有「船」這一印象的西營盤街坊,被劉學成極富想像力的藝術創意所震撼:「哇,有人拖住隻船上山啊!」

劉學成亦認為,今天的西營盤,已經與過去有了很大的分別。兒時的他,會與家人一起到高街去看老爺車;那時的高街,較高處的是高級住宅區,較低處的乃是平民區。「很多舖頭,以前覺得它們是必然存在的,如今不少都已經消失了。」劉學成的西營盤印象與很多人類似:這個社區的傳統味漸淡了。

用紙皮造船,這個過程令劉學成感受到如今香港的老人家撿紙皮的辛勞,深切體會到他們生活艱難的狀況。「所以,今次活動結束之後,我會將這隻紙船送給那些老人家,他們多是住在附近的老街坊。」劉學成對紙船將來的「命運」,早有安排。「也許,日後會沿電車路拖行這隻船,畢竟,船與電車,在西營盤曾經是鄰居,那時未填海,電車路就在海邊;如今,船已經消失了,下一個消失的是不是『叮叮』(電車)呢?」劉學成提出了一個熱話的反問。

 

採訪手記::西營盤中的「香港」圖景

 

西營盤,一間間海味舖,講述的其實是香港的開埠歷史。這是曾經的米倉、漁港、市集,聚攏而來的人群發展起來的民間社區,令西營盤與香港幾乎並肩向前。從西營盤向西南而行,便看到了漁船集中的香港仔。回頭望,溫馨依舊。

西營盤,能夠找到一座座西式教堂和教會學校,更能夠看到香港大學的中文學院。在這裡,教育的蒙學、文化的多元,造就了香港至今引以為傲的文教成就,也讓中西合璧、華洋雜處的人文夢想在香港成為了現實。

這邊是西營盤中的「香港」圖景。沿住西營盤山腳下的電車路,叮叮的鳴響迴蕩在獅子山另一側的馬鞍山:曾經的香港採礦工業場,如今寧靜悠然,但都見證了香港人昂揚向上的搏命精神。

疾風驟雨式的城市發展,讓我們用《auld lang syne》的旋律,送走了一個又一個曾經的回憶、往昔的生活、舊社區的景象。當人們關注於景賢里的保育時,卻少有人關注西營盤的餘樂里。從社區、到市集、到市鎮、再到城市,大小有分別,但相同的則是人的需求。究竟是人為城市而存在,還是城市為人而存在?這個命題或許將不斷討論下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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